我的高考記憶
——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征文
江峻茂
在二十世紀六十至七十年代中國文化大革命期間,我同千千萬萬青年學生一樣,懷著對黨、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無限忠誠,關心國家大事,投身到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。許多天真的青年學生成為了既是文化大革命的加害者,也是受害者,他們浪費了十年美好的青春年華、荒廢了學業(yè)。六八屆的高中畢業(yè)生,三年高中學習,實際只完成了高一的學業(yè),高中學習生活很快就結(jié)束了。十年動亂期間,大學己全面中斷考試招生方式,而改用推薦工農(nóng)兵學員直接錄取大學生的方式。只要家庭出身好,無論文化知識學習成績好壞,均可以有上大學的資格。當時有句經(jīng)典的電影臺詞:工農(nóng)兵手上的勞動厚繭就是上大學的資格!有些推薦進入大學學習的工農(nóng)兵學員,首先要花一年多的時間補習初中、甚至小學的文化知識,才能進入專業(yè)技能學習。
一九六八年七月,由于時局動亂,學校沒有按平時頒發(fā)高中畢業(yè)證,而是延期到這年年底,我才從學校領到了高中畢業(yè)證,以返鄉(xiāng)知識青年的身份回到了廣闊的天地——農(nóng)村,回到了老家農(nóng)村,開始了艱苦的農(nóng)村生活。
我岀身于富裕中農(nóng)家庭,高考中斷、推薦無門,考大學的夢也隨之徹底破滅了,也無緣參軍、進工廠、當教師,只有務農(nóng)。我?guī)缀醺蛇^了農(nóng)村各種農(nóng)活,翻地、犁田、插秧、割稻、噴農(nóng)藥、踩打稻機、上山伐木、下河撈沙、參與建設水電站、做風鉆工……
一九七六年,文化大革命終于結(jié)束了,中華大地撥亂返正如潮涌動。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于一九七六年年初,向中國教育部門做出了恢復高等教育考試招生的重要指示。有關部門經(jīng)過了近八個月的籌備,終于拉開了全國高考的序幕。
因為完成了上級規(guī)定的用工任務,我于一九六七年十月中旬從水電站工地回到老家。回家不久,我即聽到了國家要恢復高考的消息。但是這個消息卻并沒有給我?guī)響械呐d奮,因為自己念書的黃金時代己過去,當年年齡己過二十七歲,早已娶妻生子,兩個小孩己上小學,更何況自己學業(yè)早己荒廢,在中學時期學的俄語己忘得一干二凈,上學時用的中學教科書也找不到了,早已給鄉(xiāng)親拿作卷煙紙用掉了,高中的文化知識因文化大革命而未學完,事隔九年,當年學的文化知識也忘得差不多了,參加高考己沒有了自信,況且自認為國家允許超齡青年參加高考,可能是給老三屆學生(一九六六屆、一九六七屆、一九六八屆高中畢業(yè)生)的一點安慰罷了。得知恢復高考消息后的幾天里我并沒有去當?shù)貙W區(qū)報名點報名,大約在截止報名時間的前兩天,青蘭公社學區(qū)的領導鄧啟佑專程來到我家,做我的思想工作,極力動員我報名參加高考,盛情難卻,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(tài),交了五角錢和一張黑白照片,報了名。報了名后,也沒有抽空復習,大約十月下旬,我坦然地走進了設在吉沖頭中學的考場,參加了高考。我報的是文科,語文、歷史、地理三科考得還算順利,但數(shù)學考得不好,很多題做不出,與我同考室的應屆畢業(yè)生拿到試巻后,翻來翻去,無從下筆,半個小時后,有人交白卷,有人自動放棄離開了考場。
當年的高考作文題目是“心中有話對黨說”,盯著作文題目,我概嘆萬千,心胸起伏,隨即在試卷中揮筆寫到:正當我們讀書的年齡,我們卻失去了讀書的機會,而當我們己娶妻生子,有了家庭拖累的時候,卻讓我們走進了高考考場,這是喜還是悲?這是歷史的誤會還是歷史的必然?感謝黨和政府給了我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,黨啊,我深知國家對人才的渴望!黨啊,您沒有忘記“老三屆”的知識青年,仍您給了我們公平競爭的權(quán)力!親愛的黨,我如果高考中榜、接受了祖國的挑選,就一定有決心、有信心、有能力奪回十年的損失,奮發(fā)圖強,只爭朝夕地努力,出色完成學業(yè),成為祖國的有用之材!瓋扇ё值奈恼乱粴夂浅,思如泉涌、暢快淋漓。
當時的高考錄取分初選和復選兩個階段,初選階段,我上了本科分數(shù)線被錄取了,但在后來的復選階段我落選了,可能是超齡和家庭成分高的原因吧,畢竟文化大革命剛結(jié)束,左的思潮尚未完全消除。高考落選并未影響我的情緒,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。生活如舊,日出而起,日落而息。
高考被初選,我在七里八鄉(xiāng)有了點小名氣,人們認為我是個人才,可惜無用武之地。春節(jié)剛過,青蘭第二中學的鄧咸清校長來到我家,聘請我去任高中部老師,沒有公辦老師編制,作民辦老師聘用,回生產(chǎn)隊記工分,每個月五塊錢津貼。開始大隊支書不同意,但在鄧校長的堅持下,后來還是同意了。我任高中部的數(shù)學、物理教師,邊學邊教、常常備課到深夜,雖然很吃力,但很快樂。教書畢竟比干農(nóng)活輕松些,再者自已學的知識終于有了用武之地,自己的價值為人們所發(fā)現(xiàn)和認可。
一九七八年五月,在青蘭學區(qū)鄧啟佑主任的動員下再次參加了高考,共考五門課,當年的本科錄取分數(shù)線是350分,我考了380分。仍可能是超齡的原因吧,我被錄取到湖南省郴州商業(yè)學校大專班,學習會計專業(yè)。但畢竟是大學專科,那是實行精英教育的年代,全國高考錄取率還不到10%,更何況是中斷了十年、恢復高考的第二年,能考上大學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,如同考上了秀才、中了舉人,公社張紅榜公布錄取名單,放鞭炮表示祝賀,鄉(xiāng)親們、親戚朋友也都紛紛上門祝賀,祝賀我躍龍門、吃國家糧、脫下草鞋穿皮鞋。
但我卻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高興,又喜又憂,喜的是圓了自己讀大學的夢,實現(xiàn)了父母的愿望,改變了自己的命運;憂的是兩個小孩己讀小學,家庭負擔將由妻子一人承擔,家庭生活會非常艱難。我向妻子傾訴了自己的顧慮,想不到?jīng)]多少文化、作為一名普通農(nóng)村婦女的妻子,質(zhì)樸堅定地對我說: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,你放心去讀書吧,再苦再難我都能挺住。開學那天,妻子為我籌辦了幾桌酒席,親友以及我代課的學校的領導和教師,為我祝賀送行。在妻子和親友的支持下,我背著簡單的行囊,帶著親人的囑托,邁進了學校大門,開始了三年的大學生活 。
2019年4月25日